在众多血液疾病中，有一种常被忽视、但却严重影响患者生活质量的罕见病，那就是阵发性睡眠性血红蛋白尿症（PNH）。它悄悄地潜伏在患者体内，以反复的“酱油色尿”、疲乏无力、腹痛血栓等症状为信号，影响着患者的多个器官系统。
PNH不仅是一种慢性溶血性疾病，更是一种多系统受累、进展性强、可危及生命的免疫性血液病。提高公众、患者乃至临床医生对PNH的认知，是每一位关心血液健康者共同的责任。今天，我们就跟随华北理工大学附属医院闫振宇教授，一起深入了解PNH的来龙去脉。
在3·20中国血小板日，闫振宇教授真切体会到，正是患者的坚韧与医生的守护构成了战胜疾病最温暖的力量。PNH虽是一种少见且复杂的血液疾病，但它并非不可控、不可治的命运判决书。面对这一挑战，我们无需陷入迷茫与恐惧，而应以科学的视角、理性的态度去理解它、应对它。通过认识PNH的发病机制、临床表现与治疗进展，我们不仅能够揭开疾病的面纱，更能为患者铺设一条走向希望与健康的可行之路。
1. 初识PNH：一场从夜尿变色开始的慢性战斗
PNH，全称为“阵发性睡眠性血红蛋白尿症”，乍听名字似乎只是一种“夜间尿液颜色变深”的小毛病，实际上，它却是一种慢性、进展性、涉及多系统、甚至危及生命的罕见血液疾病。
•PNH的最大特点，是它可以在长期潜伏的慢性病程中，突发急性溶血发作，呈“阵发性”表现。也就是说，患者可能在一段时间内没有明显症状，但某一天早晨醒来，尿液突然变成酱油色，伴随腰酸乏力，甚至出现腹痛、发热、胸闷等情况。
•正因为这种间歇发作、晨起尿色深的临床特征，PNH才被冠以“睡眠性”的称号。但需要提醒的是：PNH远不止在夜间发作！
同时，这种疾病并不等于“只出现在尿液里的问题”。数据显示，只有约21%的PNH患者始终会出现血红蛋白尿，更多患者的首发症状可能是疲乏、腹痛、血栓，极易误诊或漏诊。
2. 从基因突变到红细胞崩溃
PNH的发生，源于造血干细胞层面的PIGA基因突变。
•PIGA基因参与GPI锚定蛋白的合成，这类蛋白能将多个“保护因子”锚定在细胞表面，包括CD55、CD59等。这些蛋白就像红细胞的“护身符”，在正常情况下，能有效阻止补体系统的无差别攻击。然而一旦缺失，红细胞将暴露在补体攻击中，导致严重的血管内溶血——这便是PNH患者清晨常见“酱油色尿”的原因。
•更值得关注的是，PNH不仅仅是“一个基因突变”的问题，它更是一种免疫逃逸与克隆扩张的结果。由于免疫系统的紊乱，正常造血干细胞更容易被免疫系统清除，反而是这些突变的PNH克隆细胞因表面蛋白异常，逃过清除，得以逐渐扩张，最终引发疾病。
3. 临床表现纷繁复杂，PNH绝非“尿黑”这么简单
PNH是一种“多系统综合征”，三大经典表现是：
(1) 血管内溶血
这是PNH最直接的临床表现，也是患者“晨尿发黑”的根本原因。大量红细胞在血管内破坏后，释放出游离血红蛋白，不仅会造成肾小管损伤、诱发急性肾功能不全，还会通过消耗一氧化氮（NO）导致血管收缩、疼痛、腹痛、勃起障碍等一系列症状。
(2) 血栓形成
PNH是已知最易形成血栓的获得性血液病之一。血栓可发生在不寻常部位，如肝静脉、门静脉、脾静脉、颅内窦静脉等。一旦发生，常常直接威胁生命。多项研究指出，血栓是PNH患者死亡的最主要原因之一。
(3) 骨髓衰竭
部分PNH患者合并有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、再生障碍性贫血等疾病，表现为血细胞减少、网织红细胞低下、造血原料缺乏等，进一步加剧疾病负担。
此外，PNH还可能导致疲乏、黄疸、腹泻、吞咽困难、皮肤色素沉着、感染易感性增加等症状，严重时可造成多器官功能损害。
4. 生活质量的打击，远超想象；死亡风险的阴影，不容忽视
PNH不仅仅是一种“溶血性疾病”，它带来的影响远超血液本身，更深深侵蚀着患者的日常生活与心理状态。
•研究显示，PNH患者普遍报告中重度疲乏、生活质量显著下降，相较健康人群，FACIT疲劳评分和EORTC生活质量评分均明显偏低。约76%的患者因疾病被迫调整日常活动，其中近1/5甚至因此失业。这种不可预期、反复发作的疾病特征，常让患者陷入长期焦虑、抑郁与孤独之中。
•更令人警觉的是，PNH还可能引发致命性并发症。在仅接受支持治疗的情况下，患者的5年死亡率高达35%，中位生存期仅10年。回顾性研究表明，血栓形成、肾功能损害以及PNH相关细胞减少是影响死亡率的三大核心因素，亟需早期识别与积极干预。
这是一场不仅发生在血液里的战争，更是关于尊严与生活质量的较量。
1. PNH患者为何屡屡被误诊？
尽管PNH有着典型的临床特征，但由于其发病隐匿、症状非特异，导致误诊、漏诊现象普遍存在。
•一项中国患者调查显示，从出现首发症状到最终确诊，中位时间为7个月，最长可达27个月。另有研究指出，约40%的患者需多次就诊，60%超过1年才被确诊，24%确诊用时超过5年，38%曾辗转5个以上科室。
•尤其是当患者以“腹痛”“胸痛”“肝功能异常”或“门静脉血栓”等非典型表现首诊于消化科、神经内科或泌尿科时，PNH极易被忽视。
2. 规范识别，精准诊断：为PNH患者争取“早一步”的希望
(1) 可疑症状不容忽视，临床警觉是第一道防线
当患者出现反复发作的疲乏、嗜睡、无力等“非特异性”症状时，往往会被误认为是生活压力大、贫血、抑郁或睡眠障碍；而如腹痛、胸痛、吞咽困难、男性勃起功能障碍等表现，则更可能被误诊为消化系统或神经系统疾病；
这时，一份详细的病史询问与系统体格检查至关重要。临床医生应当对患者的症状模式、发作频率、伴随体征建立警觉意识，并联想到PNH的可能。
(2) 实验室检查提供初筛依据
当怀疑PNH时，应进行一系列支持性实验室检查，包括：
•血细胞减少（全血细胞计数）；
•溶血证据：如网织红细胞升高、乳酸脱氢酶（LDH）升高、间接胆红素升高、血清结合珠蛋白下降；
•含铁血红蛋白尿（非肾源性黑尿）；
•传统溶血试验：如Ham试验、糖水试验、蛇毒因子溶血实验等；
•尿潜血检查（尤其在其他溶血相关指标异常时，辅助判断）；
这些检查并不能单独确诊PNH，但为下一步的确诊手段——流式细胞术提供坚实基础。
(3) 流式细胞术是PNH诊断的“金标准”
根据专家共识，一旦存在疑似PNH的症状和溶血线索，便应及时进行外周血流式细胞术，检测CD55/CD59蛋白在红细胞和粒细胞表面的表达情况。
当前推荐的检测目标和标记方式包括：
•红细胞（RBC）：CD55/CD59，或CD235a/CD59；
•中性粒细胞（Neu）：CD55/CD59，或Flaer/CD24；
•单核细胞（Mon）：Flaer/CD14。
其中，中性粒细胞因数量多、表达稳定、代表性强，被认为是检测PNH克隆最可靠的细胞群。
检测结果的解释性术语也已经国际标准化：
| 检测结果 | 解读术语 |
| PNH细胞 > 1% | 明确为PNH克隆 |
| PNH细胞 0.1% ~ 1% | 低量PNH克隆 |
| PNH细胞 < 0.1% | 可疑GPI缺陷细胞或极低克隆 |
(4) 鉴别诊断流程：从表型到实验室，步步为营
PNH的诊断强调临床表现与实验依据的结合。判断标准包括：
•贫血程度（HGB数值分级）；
•血红蛋白尿发作频率（频发、偶发、未发）；
•溶血相关试验阳性与否（至少2项溶血试验阳性或结合高可信度的1项阳性）；
•流式细胞术克隆比例是否>10%（5~10%为疑似，需随访）；
只有在上述依据齐备的前提下，方可确诊PNH。
(5) 确诊之后，下一步：科学分型指导治疗
PNH并非“千人一面”，不同患者的临床表现与免疫背景差异显著，因此国际PNH工作组（I-PIG）建议根据克隆大小、溶血活动、骨髓状态等指标，将PNH分为三型：
•经典型PNH：有明确溶血表现，LDH显著升高，PNH中性粒细胞克隆＞50%；
•合并骨髓衰竭型PNH：表现以骨髓低增生为主，克隆小于50%，常合并再障或MDS；
•亚临床型PNH：无溶血表现，仅在骨髓疾病背景下检出PNH细胞，克隆＜10%。
这一分型对于治疗方案选择（支持治疗、靶向抑制、造血干细胞移植）和预后评估具有重要意义。
